本文摘要:介紹從台灣史前、歷史時期、日治以至戰後,不同時期中的母性意象。 |
一、以「母性」為意象
提到「母性」一詞,我們聯想到的是慈祥、和藹、耐心、體恤的女性形象。自古以來文人、藝術家們紛紛在詩詞歌賦、繪畫或雕塑中,以母親作為歌頌、描繪或形塑的對象。從古迄今「聖母瑪利亞」意象可以說是天主教、基督教信仰者普遍尊崇、膜拜的信仰意象。眾多被神聖化的聖母畫像或雕像,幾乎可說是西方及近東美術史的構成要素。年代再往數萬年前推,史前時期的人類也常以長毛象牙、石頭、骨頭或黏土,形塑「大地之母」、「維納斯」等象徵肥沃、生殖等概念式的宇宙母親意象。
二、臺灣史前及歷史時期的母性意象
十七世紀初陳第撰寫《東番記》,記載明末漳州、泉州商人開始與臺灣原住民互動往來,臺灣自此進入所謂的「歷史時期」。而考古出土物,則說明臺灣在二、三萬年前「左鎮人」現蹤後一直到四百多年前,曾歷經一段長期無文字但有人類活動的「史前」階段。
歐洲史前洞窟所出土以「維納斯」為名的母性形體,其特徵多為頭部小,臉部五官難以辨識;卻刻意強調碩大、肥胖乳房及臀部的母性特徵。臺灣在史前時期雖未發掘如西方「大地之母」或「維納斯」等大母神的遺物。但臺東地區距今約3500至2000年前的「麒麟文化」遺址,則發掘類似母性特質的考古遺物。都蘭遺址〈第2號石壁〉(圖一)陽雕一對碩大乳狀突起,下半部前傾斜出,宛若孕婦之肚。麒麟遺址〈人形石像〉(圖二)臉部五官模糊,僅見雙手下垂,手指交握之姿,有如懷孕母親捧著隆起的腹部。這兩件麒麟文化巨石雕像都帶有母性特徵,或許可稱為臺灣史前人所形塑抽象的「維納斯」意象。
 | |  | 圖一:第2號石壁 麒麟文化(3500 B.P.-2000 B.P.).臺東都蘭遺址 筆者拍攝(2009.08.13)
| | 圖二: 人形石像 麒麟文化(3500 B.P.-2000 B.P.).麒麟遺址 圖片來源:宋文薰,〈由考古學看臺灣〉, 陳奇祿等人著,《中國的臺灣》, 臺北市:中央文物供應社,1980,頁184。 | 進入鐵器時代晚期至歷史初期(c.2000 B.P.-400 B.P.),在臺灣活動的人群包括屬於南島語族的原住民、平埔族,以及外來的漢人、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等。這麼多元、複雜族群的出現、競逐與互動,也為臺灣寫下輝煌的歷史。其中南島語族先民所留下少數母性主題的作品,尤為難得。
人類的史前聚落多為母系社會,肇因於女性具有生殖能力,故被視為族群繁衍、部落興盛及生命延續的象徵。臺灣鐵器時代的十三行文化人,在其遺址中曾出土一件泥塑人偶(圖三)。此人形陶偶殘片,運用刻劃技法,勾勒出簡單的頭飾、五官、胸飾及身體紋飾等線條,耳朵穿孔,並以堆黏法塑造出圓滾的女性乳房特徵。
歷史初期的排灣族已演化為男女平權的社會,該族所豎立的宗柱雖以男性雕像為主,偶亦見具母性特質的宗柱遺物。例如臺灣大學人類學系標本室收藏的排灣族木雕宗柱(圖四),以凹雕、凸雕、透雕及鑲嵌的手法,雕刻出具有乳房、女性陰部性徵的人像,頭部頂端的蛇形頭飾,更強化此女像為排灣族女祖靈的神聖象徵意涵。
 |  | 圖三:陶偶 十三行文化(1800 B.P.-800 B.P.).十三行遺址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 圖片來源:《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聯合目錄》。 http://catalog.digitalarchives.tw/item/00/1c/0e/2f.html (2013.10.04瀏覽)。 | 圖四:排灣族木雕像(女)(標本號:836-1) 國立台灣大學人類學博物館藏
| 漢人是在荷治時期(1624 AD-1662 AD)開始被引入臺灣從事農業勞動。以父權為社會秩序根底的漢人族群,於鄭成功擊退荷蘭人後更大量地移入臺灣墾拓。清領時期(1683 AD-1895 AD),臺灣則以漢人為主要的組織階層,擴大發展出漢文化主宰的社會型態。
我們從官方及私人蒐集的豐富藏品中,可以清晰、明確地看到,百年來臺灣工藝品或美術品所反映、傳遞的漢文化母性主題之內涵。在傳統漢人宗教藝術中,女性神祇佔有相當份量的地位,而其中有部分的女神,如:觀音、媽祖、七娘媽、床母、婆祖或鳥母等(圖五~七),都展現出慈悲為懷、救人救世或守護嬰兒等母性的特質。她們多半由男性工藝匠師、彩繪畫師或職業畫師,根據傳說、神話、小說、戲劇,塑造出莊嚴慈祥、端正秀麗或呵護著幼兒的母神形象。在父權、男權的社會脈絡中,母性神祇多被賦予救苦救難、普渡眾生、保護小孩的聖母意象。換言之,漢人族群所祭祀膜拜的母性神祇,乃是傳統父權社會所建構出來,用以維護族群、社會的視覺符碼。
另外還有一類凡俗母性意象,在歷史時期出現的例子比母性神祇相對較少,她們多以賢妻良母、母儀表率的形式出現。傳統「男耕女織」的農業社會,婚後女性除了侍奉公婆、撫育子女之外,同時必須從事織布、刺繡等手工勞動,方稱得上是閨閫的典範。1928年來臺的福建畫家李霞(1871-1939),其〈丸熊助苦〉一作,便是以唐朝尚書僕射柳仲郢的母親韓氏為楷模,形塑苦心調製熊膽丸協助子嗣苦讀成名的偉大母親。另一位畫家陳傲松(1910s-﹖)於1938年畫的〈織布圖〉(圖八),亦相當吻合傳統父權社會對理想母性的規範。〈織布圖〉中,勤勞紡紗的婦女,同時兼顧養雞及照料年邁羸弱的婆婆。畫家藉由一位劬勞、孝順、持家的母性意象,旌揚的正是傳統漢人父權社會所規範母性的價值與意義。
 |  | 圖五:佚名,觀音媽聯 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藏
| 圖六:佚名,媽祖神像 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藏
|  |  | 圖七:佚名,鳥母像 台南臨水夫人廟藏 圖片來源:劉文三,《台灣宗教藝術》, 臺北市:雄獅圖書,1976,頁40。 | 圖八:陳傲松,織布圖(1938) 朱錦城先生收藏 圖片來源:新竹市立文化中心, 《迎曦送晚三百年:竹塹先賢書畫展專集》,頁108。 |
三、日治時期的母性意象
1895年臺灣被割讓給日本後,日本殖民政府實施一連串現代化措施,促使臺灣進入一個近代的社會。在折衝、融合與革新的時代變局中,受過現代繪畫教育者,紛紛嘗試以母親為題材,塑造寫實或理想性格的女性圖像。多數畫家以符合傳統美德概念的母親為標的,但也有畫家以追求悠閒生活、自我成長的母親形象,打造現代與知性兼具的母性圖像。
以堀部一三男為例,他很喜歡以母親和小孩互動的素材入畫。他筆下的母親,有洗衣服,有進廚房烹飪的傳統母性(圖九);但也有在起居室休憩或與兒子一同觀賞金魚的現代母性(圖十)。
 |  | 圖九:堀部一三男,洗濯(1929) 第三回台灣美術展覽會 | 圖十:堀部一三男,金魚(1934) 第八回台灣美術展覽會 | 陳進(1907-1998)是當時最傑出的風俗美人畫家,在她眾多畫作中,〈野邊〉(圖十一)、〈桑實〉、〈三地門社之女〉及〈姊妹〉等作,呈現出傳統與現代意境相融的母性議題。〈野邊〉、〈桑實〉描繪背著小孩、抱著幼兒的慈母,在充滿花香、樹香的庭院中,既盡為人母的責任,同時也享受現代人的悠閒生活。〈姊妹〉描繪一位端莊高雅的母親,理性地教養女兒們分享玩具的姊妹情誼。〈三地門社之女〉以排灣族三代母女堅實的感情聯繫,強調出排灣族貴族母性莊重、榮耀的光輝(圖十二)。
 |  | 圖十一:陳進,野邊/野地(1934) 第八回台灣美術展覽會審查員 | 圖十二:陳進,三地門社之女(1936) 日本福岡亞洲美術館收藏 |
四、戰後時期的母性意象
1945年二次大戰日本戰敗,臺灣歷經一段混亂時期,自1949年起迄今,在社會、文化上歷經無數次的衝擊與轉變。此階段藝術家運用多元的媒材,或形塑傳統忠孝、育兒、多產意涵的母性意象,或以母性為符號針對性別、社會、文化進行反思及批判。
方向(1920-2003)〈慈母手中線〉及陳其茂(1926-2005)〈母與子〉都可歸類於1950年代反共抗俄國策下,版畫家以傳統慈愛母親為符碼,形塑偉大母性的意象,以激發觀者愛家、愛國的情操。
1950年代西方抽象、非具象藝術概念輸入臺灣後,現代藝術家們則將其挪用為創新的手法。陳洪甄(1923-)〈母與子〉及江漢東(1926-2009)〈多子娘娘(三)〉,運用拼貼重構、幾何抽象、超現實等現代藝術技法,將傳統母與子的母題轉換成更具前衛性的形式風格。江漢東1970年代起的〈石榴〉、〈多子娘娘〉系列,展現出藝術家將傳統符碼轉化為意涵豐富、層次多元的母神意象,尤見其深厚的人文意趣。
何德來(1904-1986)〈人滿為患的地球〉,運用母親、生命孕育的意象,批判傳統父權社會多子多孫的思想,並思索人口爆炸的危機。黃銘哲(1948-)〈春釐〉則以母親、兒女及祖父母的圖像,從人物的位置安排、肢體動作及面部表情,呈現出傳統社會重男輕女的觀念,並以為人母者捍衛女兒的姿勢,暗示性地表達出對父權主義的抗議思維。可見以視覺意象作為思考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的議題,乃是現代藝術突破傳統侷限的一大貢獻。美術不再是宗教、政治的附屬品,藝術創作者領悟到藝術的獨特性與自我性,開始有意識地運用視覺意象探索、建構個人的文化與社會認同。
v 延伸閱讀: 《流轉的符號女性:戰前台灣女性圖像藝術》 http://www.fembooks.com.tw/indexstore.php?product_id=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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