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南風》出版。黑白影像紀錄，以「人」的生命，貫串敘事。 書裡，人們的臉上，佈著愁苦、喜樂、悲傷、哀嘆……以及更多看不出來的表情，一旦對上了眼，你便躲不開。這是一本讓人無法逃避的攝影集。 風吹過，我們難以自其中捕抓具體的形象，只好面向它，感受風在天地之間的流動，想像它曾經吹過的人們的生活。《南風》攝影集以影像和文字記錄故鄉，那一片六輕排放廢氣漫溢的土地，由鐘聖雄、許震唐分別以〈南風起〉、〈西鄉記〉、〈南風裡有什麼？〉、〈南風裡的肖像〉、〈真實存在的故鄉〉等五個段落，鏡頭時而近、時而遠，這一頁讓你一覽無遺，下一張對準聚焦，讓你看清楚南風下，人們的生活。 以如此直接、大膽的方式鋪陳《南風》，鐘聖雄坐下沒多久，便開宗明義地表示，不希望被視作攝影師、藝術家。這大概是不希望被貼上標籤，擔心自己的影像在某個框架下，失去重心與焦點，而寧可大家更注意到他所揭露的環境議題。 我們請鐘聖雄談談紀錄《南風》的開始與經過，他首先提及對「人」的關注。「我關心人被壓迫、人被開發壓迫、人被這個國家一定要有經濟建設、一定要進步、一定要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的這種論述所壓迫。」就六輕的環境議題來說，他所關心的並非是工廠排放了多少廢氣，亦或從報告數據中去看到這些廢氣超過了世界衛生組織所要求的標準值，鐘聖雄把紀錄的焦點放在人，以及人所受到的壓迫。 他更進一步舉過去在樂生保留運動的經驗為例，有的學者從古蹟保存的角度切入、有的專家則舉出樂生在臺灣公共衛生史上的重要性。但樂生對他而言，最在乎的還是住在裡面的人怎麼想、如何感受，對於環境的關心更重要的是建立在「人」身上。鐘聖雄抽絲剝繭地去看到人與環境在不同層次上的連結關係，細膩地再現，照片不一定有色彩，卻絕對很有生命的溫度。 從這一點來看，《南風》也是處處圍繞、環顧著「人」的議題。書頁間，人們在日常生活的情境下，面對鏡頭，留下影像，旁邊的文字則(就像是對著讀者說話一般)平鋪直敘地談生活，片段美好的記憶、六輕襲來後的無奈嘆息，具體而微的感受讓人能夠輕易理解，像是要把讀者拉進來，進而感同身受地想像那樣的生活景象。 《南風》讓村民成為敘事的主體，以他們的人生、他們的話語，結成一張網，勾勒議題的輪廓。當你專注地看著那一張張臉，彷彿可以看到時光緩緩挪移的腳步。鐘聖雄回憶當時拍攝的情景，構想起於一個睡不著的夜晚，他決定要做台西村與六輕的議題，想要透過影像把村民的臉放大，產生讓人們無法迴避的力道與穿透性，並進而去感受那樣的壓力。他以安靜、簡單的人像呈現，在現場拍攝時，放慢速度，請村民坐好，一邊聊天，一邊按下快門。他說：「唯有當你無法迴避這些人的臉孔、他的眼神時，你才無法迴避這個問題，你才會想要去了解那個問題是什麼。你現在不回答也沒關係，但有機會你就會去想。」
在〈南風裡的肖像〉單元中，有幾幅村民手拿著逝去親人遺照的影像，透過遺照鏡面的折射，想像一位攝影師在眼前，現場的氣氛凝重，要如何對一位來採訪的記者述說失去親人後的生活？我們詢問鐘聖雄與受訪者之間的關係。他說：「去採訪一個受苦的人，與你非親非故，要和你掏心掏肺，說自己的故事給你聽，結果你聽完了、就走了，搞不好還拿了獎，不應該是如此。他拿出很寶貴東西，你也要拿出東西和他分享。不然就成為獵人與獵物的關係。對於受訪者，我要有更多的承擔，承擔不只是與他維持關係，而是利用你的位置、照片、報導，進一步地去改善他的困境。」鐘聖雄希望自己能夠和受訪者站在一起，建立實質的關係。當他這樣做時，可能必須放棄其他的題材，要比別人花上更多的時間、心力。但一點、一滴慢慢地累積下來，受訪者也會感受到其用心。
《南風》出版後，掀起許多的迴響與效應。我們更進一步詢問對當地人產生的影響。鐘聖雄提及在過往，與村民聊起這個話題，村民常常掛在嘴上說：「死都死了，不然能怎麼辦。」講得一副很不在乎的樣子；但是當村民願意受訪後，多多少少也產生了一些期待。攝影書出版後，確實會有些讀者，因為看了書而到村子裡走走，他們漸漸發現了這個情況，也進而意識到自己並非徹底被遺忘、無視，變得更願意敞開心房和陌生人話談他們的處境。 「當人意識到，改變是有可能的時候，他才會採取行動。否則在徹底絕望時，就只會龜縮在村落中等死。」鐘聖雄講著居民在看到外面的人願意進來、社會願意討論這個議題時所產生的變化，他認為「這是一種認知解放，要讓人看到改變的可能性。」 書頁間的生與死，一幕一幕令人揪心，鐘聖雄想要讀者感受到那股蟄伏在影像後的壓迫，但在壓迫的感受之後，下一步呢？他說：「這本書沒有要提出什麼訴求，沒有特別要讀者怎麼做，但我希望你到當地走走，你再自己決定。我再怎麼跟你說，你也覺得他們很可憐，但你就是沒有在當地感受到南風吹在你身上，那是什麼感覺、什麼味道。」對他來說，改變有很多的可能，或許是一首歌、一篇報導、甚或是成為親人朋友口中所關心留意的議題，激盪產生不同的效應。《南風》是一個邀請，鐘聖雄說：「最後，每一個人可能發展出來的未必是直接幫助到這一群人，有人可能從中進而關注其他問題，像是城鄉問題、中央與邊陲的問題、權力的差異、人被壓迫……等，可能有人去做了其他的題目，但那就像是漣漪，最後會產生不同的結果，我相信都會是正向的。」
延伸閱讀： 南風 @公視新聞議題中心 六輕帝國 圍牆裡煙囪的秘密 @環境大聲公 x 自從六輕來了電子報 近日來的新聞報導(2015/4/15)： 彰化台西重金屬超標更甚雲林 村民：「救救我們」 距離六輕不到10公里 彰化台西村民尿液重金屬濃度超標2.4倍 鐘聖雄的影像紀錄，也即將收錄於數位島嶼 | 名家櫥窗。 鐘聖雄擔任總編輯的雜誌《眉角》即將於2015年5月發行。其由獨立媒體人、設計師、藝術家所組成的編輯團隊。有別於主流新聞媒體，希望和大家一起打破當前零散、瑣碎的即時新聞浪潮，用不一樣的敘事解構議題，掌握議題之中的眉角。 | 
最新電子報
各期電子報回顧
FB粉絲專區
讀者問卷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