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的結構、相同的格局,卻盛載著多變的裝修飾材。」在那個高樓大廈尚未普及的年代裡,許多大家族、街坊鄰里時興集資蓋屋,那時房子的定義並非可隨意出售的物件,漲價、保值更不是首要考量,或許不是每一個人都看得懂建築藍圖,但想為自宅妝點出既美觀又具紀念價值的心意絕不落人後,在老一輩人心中,房子是用來傳承的「家」,也因此豐富的建築樣貌在台灣數見不鮮。
這幾年老房子修繕、保存的議題時有所聞,關於「老」的定義也略有差異,或許可從興建年代、建築樣式等進行探討,但透過裝修材料作為界定,是更貼近常民生活的一種方式。喜歡在城市中旅行的人應該不難發現,有些街道顯得格外懷舊,然而讓時光暫停的,不見得是刻意營造的場景,而是幾座建築質樸的原貌。從這些建築上我們歸納出幾個常見卻面臨消失的建築工藝,例如:鐵窗花、磨石子、磁磚、壓花玻璃等……,多年來隨著工資上揚、建材推陳出新,舊式建材像是逐漸褪色的記憶消失在新式建築中,卻也成為分辨老房子的方式之一。
以「窗」為例,兒時記憶中,窗框是由幾條倒斜角的木條構成,用來鎖窗的鐵件像是一把永遠不怕弄丟的鑰匙懸掛窗前,仔細瞧,有的鐵件還會壓印上富貴、平安等吉祥話,木窗主體隨著使用空間不同,鑲嵌的玻璃也從通透、霧白到佈滿壓紋,這些壓紋有如星芒、花卉,在新式膠膜玻璃尚未普及前,藉由壓紋在光學上具有透光不透明的特點,產生華麗又兼具隱私性的視覺效果,不僅發展出常見又頗受好評的海棠花圖案,時不時也能在豪門宅邸中發現樣式稀有的款式。然而也有人覺得舊式玻璃不慎打破的機會高出許多,相較於強度與厚度相對提升的新式玻璃,幾十年前的舊玻璃顯得脆弱,卻也因此帶著不時叮囑人們愛物惜物的意義。 打開木窗,街道風景與屋內之間還有一道可靠的防護網,一道透過師傅手工製作的「鐵窗花」,這樣的建築元素從最初單純的防盜功能,廣為流行後也開始融入屋主與師傅的巧思,看似生硬的線條隱含著地區流行樣式、工匠流派差異、屋主對於家中的期許,例如:蝴蝶、花瓶線條象徵著福氣、平安,桃子則代表長壽;亦或在窗上刻畫出嗜好與職業,當然也少不了在窗上精細地勾勒出文字,簡單的幾個字可以是商店名稱,也可能是屋主姓氏,各富其趣。
從南走到北,要發現鐵窗花的蹤跡並不難,其數量的多寡卻間接反映出都市發展的速度。然而這一、二十年來興建的民宅為何少見使用傳統黑鐵凹折的鐵窗花,而是採用樣式規格化的不鏽鋼鐵窗?數度與老師傅訪談後,我們發現鐵窗的世代交替也默默的記錄了台灣社會的變遷。早年常聽到長輩提到「三年四個月」這個特殊的時間詞彙,它是多數傳統產業從「學徒」到「出師」所花的時間,在師徒制的過程中,老闆(師傅)與學徒一起生活、工作,學徒不需繳交學費,老闆也不必給予全薪,只需供給學徒生活所需或補貼零用金,如此以來仰賴人力製造的產業便可壓低成本。誠如鐵窗花師傅所言,十三、四歲當學徒時,每天需反覆的凹折出窗花的部分零件,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逐漸蛻變成身強體壯的青年,凹折數量也從每日幾十條躍升至數百條,待師傅接單後再依所需尺寸進行組合,成就出一座座美觀實用的鐵窗花。然而黑鐵容易氧化,若沒有定期除鏽、上漆則可能造成毀損,失去了最基本的防盜功效,因此隨著「三年四個月」被技職學校所取代,再加上規格化的不鏽鋼鐵窗問世後,對於黑鐵窗花造成極大衝擊,即便不鏽鋼硬度高無法凹折出多變造型,依舊成為市場新寵。
同樣的,在那個石材相對昂貴、拋光石英磚尚未發明的年代裡,除了色彩斑斕的馬賽克磁磚,陪伴我們的多數是冰冰涼涼的「磨石子」。地面一道道細長銅條勾勒出範圍,填入按照比例調配的水泥石漿組成的磨石子,能夠展現出礦石質樸的原色,也可在水泥沙漿中添加色粉,變化出百變色澤。圖形上除了幾何構成更可勾勒出花卉蟲鳥等吉祥圖騰,這項建築技術不僅廣泛被運用在地板上,也適用於公園涼亭桌椅、廟宇龍柱、民宅樓梯等需要耐久性且注重美觀的環境。 從民居來到店鋪,有時磨石子也和手繪招牌一起肩負著「廣告」任務,例如:「中藥行以人蔘作為地板圖案、鞋店老闆則親自設計出當年流行的短靴磨石子圖騰。」稍稍簡化一些,中部地區則流行將值得紀念的建造年代鑲嵌在門檻上,簡單的幾個數字便為家族留下永恆的記憶。然而顧名思義製作磨石子必須經過「磨」的過程,打磨時產生的污水及粉塵容易造成水管堵塞與空氣污染,使其逐漸被便於施作的地磚取代,想要欣賞到精湛的磨石子工藝或許只剩傳統廟宇留存較多。
建築往往反映出當地氣候、人文發展,除了通用的鐵窗花、水泥磚與磨石子等,像是潮濕多雨的金瓜石,在民宅屋頂上鋪設漆黑的油毛氈以抵禦風雨、喜歡在廟宇泥塑裝飾上就地取材加入貝殼的澎湖,臺灣的每個角落都有獨特的住居文化。在欣賞與記錄老房子的過程裡,我們喜歡靜靜地走入每條巷弄,跟著在地人的腳步遊走在市集、廟宇中,如同尋寶般不設限的探索,也觀察居民間的互動,因為是人的故事令老房子如此精彩,也串起每條巷弄濃烈的情感,我們同時希望藉由圖文的記錄、網路分享,讓更多年輕人了解那些漸漸被遺忘的美好往昔。 |